蘇卻感覺自己好像多了個尾巴。

吃吃喝喝時——蕭薇在旁邊眼睛亮亮。

坐在書桌前畫符時——蕭薇隔著竹簾蹲在廊上，雙手捧著下巴眼睛亮亮。

上廁所……

“您是有什麽事嗎？”蘇卻輕咳一聲後，扭頭看向蕭薇，語氣好到都用“您”了。

“沒事啊？”蕭薇搖頭，頓語後想了想補充，“我就是想跟著您而已，尊駕。”

嗯。她現在也很自然的跟著喊尊稱了。

畢竟紅楓爺爺也是這樣叫的呀~

沒毛病(￣▽￣)~

“……” 不用連這種地方也跟吧……

蘇卻看著蕭薇，默默眨了眨眼後，保持禮貌又不失尷尬的笑。

還好此時門外來了人聲，能聽見守在門口的大黃提醒般的叫聲，家裏暫時沒其他人，所以蕭薇自告奮勇的轉身去查看，才讓蘇卻松了口氣。

等解決完私事，蘇卻才又輕松的拐回前院，還未走近就見蕭薇從小客廳出來，看見蘇卻後眼睛一亮的小跑過來，踩得屋廊碰碰作響。也惹得原本滾成一團玩得正開心的橘貓和大黃扭頭看來。毛茸茸耳朵動來動去，特別可愛。

“尊駕，來了人，說是想求卦。”蕭薇眼睛亮亮，讓蘇卻覺得，她現在就是下一秒能從背後變出一只鴿子的魔術師。

而蕭薇則已經準備好掌聲和驚呼了。

……少女你人設崩掉了你知道嗎？

蘇卻點點頭，一面朝小客廳走一面問，“紅楓還沒回來啊？”

蕭薇點點頭，“嗯”了一聲，“幫人點穴去了，好像挺急的。說中午不用等他。”

“哦……”蘇卻點點頭，看了院樓外的艷陽，考慮等會兒出去找些東西做些簡單法器好了。

雖然她在小院落和道觀都設有結界，身處其中時自然比外面涼爽舒適得多，但紅楓幾人天天在外面跑，不說紅楓的年紀，哪怕是十二、李航漢他們一直頂著夏天的烈陽，也會受不了。

紅楓道長更不用多提。

蘇卻背著手慢悠悠晃，感覺是自己疏忽了。

剛走近小客廳，就聽裏面傳來嬌滴滴的女聲，“老公……沒想這種四合院還挺涼快的，你看進來才一會兒，汗都沒出。”

“你喜歡的話什麽時候給你買一個。”男人說得很隨意，就像女人只是看上了一個名牌包包罷了。

女人大喜，“唔嘛~”一口親在男人臉上，靠在他肩膀上撒嬌，“老公你對我真的好好啊~我好愛你。”

男人大笑。

蘇卻頓在原地，眼簾微垂再擡起時背在身後的雙手已經放下，輕快邁步至小客廳，掀開半垂的竹簾後沖裏面的兩人笑，“抱歉，是二位找紅楓師傅嗎？”

“對，你家師傅呢？”男人約莫四十出頭，方頭大耳很有福相，雖微有啤酒肚略顯胖，但比起其他大腹便便的“金主”來說，已經算得上是出類拔萃了。

至於挽著他手臂，坐在旁邊的女人則年紀很輕，估計也就二十六、七。妝容精致神態姣好。

當然人也長得不錯。

不然……

蘇卻眼眸朝兩人中間微移了一下，又重新挪回沖兩人笑，“不好意思啊，剛才蕭薇可能沒跟你們說清楚，我們家師傅估計要下午才回來。你看……”

男人聽了眉頭都皺了起來，還未開口倒是旁邊的女人先不耐煩了，“什麽意思啊，我們開了很久的車，就是聽說你們這兒很靈才來的。”

“今天有人有了急事，紅楓道長也是臨時外出的。”蘇卻頓了頓又說，“不遠處的佛寺每天也有很多人參拜，兩位也可以去看看。如果有幸能得到高人的一言片語，也比在這兒空等要好，你們看是……？”

“行吧。”男人拍怕女人還想說什麽的手，一邊起身一邊問，“那這樣小姑娘，等你家師傅回來了跟他說一聲我們今天來過，麻煩他明天上午把時間給空出來給我們吧，這個是給你的辛苦費，明天還會厚謝的。”

一面說著，從皮夾子裏隨意的拿了幾張百元大鈔出來，也不數直徑就遞給了蘇卻。

看這動作，平時這樣的隨手打賞一定不少。

蘇卻笑了笑，點點頭接過後說，“……如果你真的明天再來，一定能看見人的。”

男人點點頭，挽著女伴就往外走，剛走兩步就被蘇卻叫住，頓足重新回頭後聽她問。

“對了，不知兩位所求為何？等師傅回來後我好說給他聽，能提前幫兩位做準備。”

男人聽了說，“問前程，求子。”

蘇卻等了等，見對方已沒話說後點頭笑笑，“好的，我會記得轉告的。”想了下又開口，“附近佛寺也是可以去得的。”

之後不再說什麽，目送兩人走出小院外後，蘇卻又站了幾秒轉身往書房走，剛好遇見蕭薇端了涼茶出來準備招待。

見蘇卻站在外面，看看小客廳又看看大門後問，“這麽快就走啦？”

“是呀。”蘇卻笑著回答，經過她時，隨手拿了杯涼茶，舉了舉杯，“謝啦。”

蕭薇端著茶盤站在廊上，看著蘇卻的背影眨了眨眼。

“對了。”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似的，蘇卻回頭看向蕭薇，“等下陪我出去吧？我們去看看能不能撿漏。”

蕭薇聽了頓時將沒看見蘇卻怎麽給人算命測字的小遺憾拋下了，連連點頭，“好啊。”

至於手上的涼茶，見兩只小可愛正蹲坐在她面前擡眼瞅，幹脆就倒到旁邊幹凈的碗裏，給它倆喝了。說是茶，其實也就是菊花加了枸杞而已，適量的在夏季給寵物喝一些，能避免中暑。

男人給的錢蘇卻回書房時，很隨意的扔在了書桌邊，踮腳從書架上拿下一個木盒，打開後裏面是一塊折疊好的亞麻色布頭，和之前十二去佛寺擺攤時是同一種。

蘇卻曲起手指，用指節反敲了敲放在書桌一邊的五三，笑著說，“這位可愛的小姐姐，能不能幫忙做做手工呢？”

話音剛落，小陳姑娘已從書裏幻化出來，仔細一看會發現封面上原本府邸緊閉的“陳府”大門，現在變成了大門大開的樣子。

和之前的恐怖模樣不同，小陳姑娘現在幹幹凈凈的恢覆了原本的樣子，只是面色過白，頸項上的血管呈現不似活人的青灰色，猶如葉脈一直破攀爬至臉頰旁才漸漸沒入皮膚消失。

身上大紅色的衣服，美得鬼氣。

她一出現在蘇卻面前後，平時幫忙收拾桌面的小紙人兒就紛紛從書頁裏跑了出來，扒拉在木盒邊，踮腳往裏看看，然後又扭頭看向和小陳姑娘說話的蘇卻。

小腦袋轉來轉去，有點兒可愛。

“麻煩你幫我用這個布，做些這麽大的小布袋吧。”蘇卻一邊說一邊比劃大小，交代清楚見小陳姑娘點頭後，才又笑著道謝，從書房出來。

叫上蕭薇後兩人出門往小鎮的擺攤處走，看看能不能淘到一些好東西。

就在蕭薇已經在幻想玄幻小說中充滿爽點的“古玩街一日游”和“賭石”環節時，蘇卻卻帶著她到了古玩街旁邊的……花鳥市場？？？

“……尊駕，我們來這兒幹嘛。”蕭薇有點懵。

難道是要尋找遺落在普通花鳥中的異獸？！

哦哦~這個更高級了。

“你在想什麽呀。”蘇卻好笑的看著蕭薇說。

也不知道是天氣炎熱怕妝暈，還是其他什麽原因。總之自從蘇卻那天晚上幫銀環蛇去救望月鱔時，被蕭薇看見後，小姑娘就沒再化過妝。洗去臉上有些酷酷的妝容後，下面那張清秀的臉到讓人有幾分意外。

雖然剛開始兩天，蕭薇老有點像帶慣了面具，突然摘下顯得不太適應。但現在習慣後也就自然了。甚至臉上表情還很是藏不住，有點嬌憨單純。

所以現在蘇卻看她這樣，一眼就猜中幾分。

不免覺得好笑。

“不是……”蕭薇眨眨眼，期待。

“無論你想的是什麽，……都不是。”蘇卻笑嘆，一面回答她一面低頭一個攤位一個攤位的看。和其他閑逛的路人並沒任何區別。

蕭薇略感失望的“哦……”了一聲，繼續跟上蘇卻，直到和她一起在一家花鳥店前停下。

“老板，這個小鵝卵石怎麽賣？”蘇卻低頭看了看圓潤可愛的鵝卵石，對坐在店裏的店家高聲。

“按斤，自己挑吧，好了叫我。”老板店裏正有其他客人，扭頭對蘇卻回了一句後又繼續招待裏面的客戶去了。

“什麽態度啊……”蕭薇跟著蘇卻蹲下，看看石子兒後並沒開口勸說蘇卻去別家。

畢竟蘇卻和旁人不同，買的絕對不僅僅是好看與否。她不懂，就乖乖的跟在一邊看。

“這不是很正常嘛。”蘇卻一面挑選石子兒，一面笑著回答蕭薇，“利潤的厚薄，決定了態度的多少。”

蕭薇皺了下鼻子，她家也是做生意的，也不是沒聽過蕭爸在私下的一些話。只是懂和看透是兩回事。

她也不多說什麽，只扯了旁邊的塑料口袋，幫忙打開後雙手拿著接蘇卻挑好的石子兒。看了半天沒看出門道，但也試著憑感覺挑選，拿給蘇卻看等她點頭後，就開開心心的丟進袋子裏。

而在另一邊，聽說這出道觀裏道士很靈驗，慕名前來的老夫少妻從小四合院出來後，商量著先開車到了佛寺下。女人見掛著時令鯽魚、溪蝦的牌子，突然感到嘴饞，嘗嘗鮮。

可惜男人則想著這馬上要上山禮佛，不說提前齋戒，至少不能剛吃了葷腥就上去吧？

所以勸說了兩句，等禮拜完下山後，再帶她好好嘗一嘗後，女人才微嘟著嘴開始爬山。

至於開來的車就停在身後不遠處的露天停車場。

毫無察覺的兩人根本沒感覺到，當他們踏上上山臺階的瞬間，一直跟著他們的某個東西頓時撞上無形屏障後被反彈了出去。

下一秒，那團黑氣已重新竄回車後座，緩緩旋轉後幻化出一個短發、微胖，年齡看上去和男人相仿，容貌普通的中年婦人。她雙手放在膝蓋上，微低著頭坐在那兒。

毫無表情，形同朽木。

但明明車外炎熱到夏蟬齊鳴，這輛車內卻一篇死寂。甚至……能聽見模糊的水滴聲。

滴。

……滴。

…………滴。

好不容易爬上山的兩人先在進廟前稍做整理，這才雙手合十，虔誠跨進。看著慈眉善目的神佛，似乎自己的所有罪孽也得到了原諒。

兩人等著在一邊，和其他游客一樣排著隊等著參拜，輪到他們後，都端正跪於蒲團前，誠心禱告，心中默許半響後，慢慢磕首，雙手攤放，希望得到佛祖的點化和恩賜。

禮成後再次合十而起，躬身後退，離開。

等兩人都從佛寺退出來後，肅穆的神情才又變回尋常的樣子的，笑著挽著對方一起拍合照。和其他人的“到此一游”並沒什麽區別。

佛寺有齋菜供應，花很少的錢就能吃。

只是食物也是恩賜，浪費食物依舊是有罪孽的。自己盛了多少，一定要負責全部吃完。

然後自己收拾幹凈桌面，將碗筷拿到一邊清洗幹凈後放回放碗筷的地方，就可自行離開了。

這裏並沒人監督你，所有的一切全靠你自己去做。如果不做，吃完後將碗筷直接放在原地起身就走，也不會有人出聲指責說教，唯一做的是將對方丟下的碗筷一起收拾了，慢慢洗涮幹凈放於該放的地方。

所歷全部，皆是修行。

所犯孽果，必有罪因。

除了齋菜外，佛寺也能留人住宿，原本男人想著明天要去鎮上找紅楓道長，幹脆就直接留在山上住一宿，明天直接下山就好。剛開始時和少妻說後，對方也是同意的，可等兩人掛好單，小憩到傍晚時，女人卻怎麽也呆不住了。

“老公……走嘛……我現在真的好想吃溪蝦啊……”女人撒嬌。

“這個時候就算去村裏，人家也沒法去給你現抓啊。等明天吧？明天中午一定去吃？”男人哄著。

糾纏半天後還是沒倔過女人，只好找來師父，一邊道歉一邊將房間給退掉，趁著天還沒黑盡，往山下走。

但哪怕下山的速度比上山快，也抵不過走到三分之二後，天已全黑。

男人心裏這時已經有些不耐煩，但再回頭也已經不可能，只好忍著氣繼續往下走。少妻見了，暗地裏嫌棄的撇了下嘴後，下一秒又撒嬌靠過去，幾下將男人重新哄好。

她以前是男人公司的秘書，從二十歲就跟著他，好不容易才熬死了他家那個得了抑郁癥的老婆上位的。

最好的年華都浪費在他身上了，不把他抓牢怎麽行。

她可不想她的前任。聽說那女人會得郁郁癥也和男人一直在外面沾花惹草有關。和所有毫無新意的故事一樣，貧窮的年輕夫婦一起打拼，好不容易年過三十過了幾天好日子，男人卻也在開了眼的同時花了心。

那時終於懷上身孕的女人原本就因為大齡而有些艱難，偏偏四五個月時有小三鬧上門，氣狠了孩子也就沒保住。從那時起人就有些抑郁了。

剛開始時，前妻只要自殺一次，男人就會收斂一下。但當這招數用得多了，也就變得尋常。

所以最後當前妻真的割腕死在浴缸裏時，所有熟悉的人已沒了感傷和同情。

似乎所有對她的憐憫，全都消耗在了她從前的每一次“反覆折騰”上。

而前任的死，才有了現在她的名正言順。

那個老女人就是太傻了，怪不得到最後她故意在和男人做愛時，偷偷打了那女人的電話，讓她聽。對方都一直從頭到尾一言不發。

嘖嘖嘖。

女人想到這裏，挽著男人的胳膊下了最後一節臺階後，一邊和他嘟嘟囔囔，一邊朝停車的地方走去。

打開車原本打算散散白天被太陽烘烤後的熱氣，再坐進去時，卻被車內的涼爽楞了一下。

“老公你忘記關空調了嗎？”女人一面說，一面坐上副駕駛，洗好安全帶後搓了搓起了一層雞皮疙瘩的手臂。

“關了呀。”男人覺得有點兒奇怪，但沒想太多就關上車門，打方向盤離開。

兩人商量著幹脆開車進城去吃好吃的，大不了第二天早點開車再到小鎮好了。

雖然現在天已近黑，但開一個小時的車到城裏也才九點半、十點。也不算太晚。

高速上意外的暢通無阻，車內音樂飄出，伴隨兩人時不時的交談，氣氛也輕松愉快。只是奇怪車內冷氣怎麽越來越冷。

“老公，你冷氣是不是開太低了。”女人看了眼男人，幹脆將副駕駛的窗戶降下來一半，讓還帶溫度的風灌進車裏，緩一緩。

男人抿著唇，皺眉，“……我早關了。”

“那怎麽……”女人話未說完，就被水滴聲打斷。

幾乎是一瞬間，一股莫名的戰栗感從兩人尾椎攀爬至頭頂，渾身毛發都自動豎立起來。

【滴。】

【……滴。】

【…………滴。】

“老……”女人抖著嘴唇還未喊完名字，突然有東西從她身後側快速靠近，在她耳邊【哈……】了一聲。

下一秒，前車窗發出龜裂聲，在女人的尖叫聲中冰霜霧氣瞬間攀爬遮擋住擋風玻璃，車胎突然爆胎打滑。在車輪刺耳的摩擦聲中，車失去控制，直接沖下了正處彎道處的山崖。

翻滾、撞擊後，車在山底翻倒不動。

蘇卻手持毛筆，正欲在最後一塊鵝卵石上畫上符文時，被她隨意放在一邊的那幾張百元大鈔突然被風吹動，灑落在地。

她看了一眼後，繼續回眸將最後一顆鵝卵石完工後，才起身出了房門。

朝客廳看了一眼後，蘇卻轉至後院，拈手成決隱去身形後，這才乘風而去。尋著氣息尋找到白天才見過的兩人一鬼時，眼前已是三只孤魂。

“是你！”慘死的男人滿臉血淚的瞪著緩緩落下的蘇卻，不甘心就這樣死了，狂亂而暴躁，“你為什麽不幫我？！為什麽不幫我！”

“我問過了。”蘇卻看了眼坐在一邊只知道哭的少妻，和站在遠處渾身滴水的中年婦人後，重新看向男人，“我問你，所求何事。”

男人一楞，這才想起他的回答。

——前程。求子。

“你遭封死劫，自然沒前程可言。至於求子……”蘇卻頓了頓，又看了依舊哭泣的年輕女鬼後說，“既然已得，又何需求。”

這話一出，換來年輕女鬼更大聲的哭泣。

男人憤恨又痛苦，他連看一眼害死他的鬼的勇氣都沒有，卻敢對蘇卻這個局外人大呼小叫，色厲內荏。他指著蘇卻怒吼，“你見死不救，是會遭受報應的！”

蘇卻輕笑，並不在意的撫了撫衣袍後慢吞吞開口，“你我之間並不因果，和你有因果的……”頓了頓後指指一直在滴水，冷冷看著男人的中年女人，好心提醒，“——在那兒。”

男人那怕已經做鬼，也不敢扭頭看。驚恐的瞪著蘇卻吞咽了一口口水。

“她怎麽死的，只有你自己清楚。”蘇卻背著手微微偏頭，好整以暇又說，“跟在你身邊這麽多年，也是該有仇報仇，有怨報怨了。”

手一輕揚，幾只幻蝶驟現，蘇卻腳尖一點，輕踏幻蝶，借力離開。

“我來這兒只是告訴你。你給的錢剛好夠做一場簡單的法事。所以……”

蘇卻微笑。

——“明天紅楓道長會應約來見你的。”

非算前程，僅招亡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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